心魔（短篇）

gws110 · 发表于 2009-3-26 17:32:39

1
　　王文兰是在县城建设路的一个电线杆子上看见那张小字报的。电线杆子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小广告、寻人启事，这些被叫作“城市牛皮癣”的东西往往是旧的还没来得及被人看，新的就急急地粘上了，光溜溜的水泥柱子像一个脱了衣服的妓女没羞耻地站在路边，随意让人打扮着戏弄着。王文兰一不留神滑了一跤，身子斜了几斜，双手就条件反射般抱住了路旁的电线杆子，这才看见县规划局副局长周涛的名字出现在一张巴掌大的白纸上。
　　王文兰藏在心底十三年的脓包一下子被这张纸刺破了，连脓带血流了出来，全身沉睡了两个月的器官也跟着兴奋起来。她用食指蘸上唾沫一点点洇湿这张小字报的四角，小心翼翼地揭起来。每揭下来一点她的手就跟着颤一下，心口也跟着疼一下，这样下来，揭干净这张纸用了三十五岁的王文兰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以致于耽误了上课的时间。
　　王文兰走到学校的时候，第一节课已经上了十分钟。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撞开办公室的门，只见林玲像只受了伤的兔子一样躲在几摞作业堆里发呆。
　　“王……王老师，第一节有你的课吧？”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的课不用你操心！”
　　王文兰一看到林玲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就来气，还冒充林黛玉呢，纯粹他娘的一狐狸精！王文兰心里暗暗骂着，拉下脸旁若无人地收拾好教案上课去了。
　　整整一上午，王文兰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掏走了，根本没心思上课，她的脑子里除了那张小字报就是林玲那双哀怨勾人的桃花眼。

　　2
　　在周涛的追悼会上，王文兰也在人群中看到了这双勾人的桃花眼。按王文兰的做派，那天她会毫不留情地请她走开，别猫哭耗子假慈悲，可她故意没这么做，她想看看这个女人怎样来演一场林妹妹哭宝哥哥的苦情戏，可让她失望的是，这个狡猾的女人不露声色地扭着水蛇腰从周涛的灵柩旁走过，竟连一滴眼泪都没挤出来，她和其他来参加追悼会的同事一样平静地朝周涛的遗像三鞠躬，甚至还伸出瘦长的骷髅手来跟她握，不是王文兰别过脸去，她恐怕还会优雅地对她说声：王老师，节哀顺便之类的屁话。
　　明明是她林玲的老公在光天化日下手持匕首闯进周涛的办公室，捅了周涛13刀，弄得她王文兰家破人亡，搅得整个县城刀光血影。她怎么能厚着脸皮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参加周涛的追悼会？她有什么资格？她凭什么？
　　其实，王文兰知道，一个原因就足够了，那就是人家是周涛的初恋情人。这还是恋爱时周涛亲口对她说的，当时她是那么傻傻地像只花蝴蝶一样围着还是乡镇土地所小职员的周涛扑棱翅膀。
　　那是一个星期天，周涛骑着新买的二手摩托在县城的大街上一路疯跑，王文兰坐在车子后像个螺丝钉似的紧紧地箍着周涛的腰，嘴里还甜蜜蜜地哼着“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着你”的歌儿，不想就跟林玲碰了个正着，林玲一看是他俩，像被马蜂蛰了一下，抬头看了周涛一眼，脸蛋红得跟西红柿似的走开了。王文兰只是在吃饭时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周涛就轻描淡写地坦白了，说他俩高中时谈过两年，毕业后就断了联系再没见过面。王文兰不是那种心细的女孩子，当时也没多往心里去。再说谁还没个过去？她高中时不也暗恋过一个姓刘的男生，还趁着收作业偷偷碰过人家的手？直到结婚那天晚上，她糖稀般黏着醉醺醺的周涛问，你老实交待，在我之前你到底喜欢过几个女孩子？周涛死猪般趴在她身上，满嘴喷着酒气，结结巴巴地说，林，林玲，只有这，这一个。也就是听了这话，王文兰心里才开始“咕嘟咕嘟”泛起了酸水。那时，她已经通过父亲的关系把周涛调到了县规划局写材料。
　　因为是同事的关系，又在一个语文组里，王文兰和林玲免不了要经常打交道。在你说今天天气不错，她说就是，该换衣裳了，你说这月的工资不知道发了没有，她说刚上折子还多了几十块加班补助的鸡零狗碎中，王文兰和别的同事一样，不知不觉喜欢上了这个被几个爱说荤段子的男教师背地里叫成林黛玉的女人，她说话慢声细语，从不跟人起高腔，不管谁让她帮忙，她也从不说半个不字。办公室里，每天第一个来的总是她，等别人陆续来了，地扫了，桌子也擦干净了，就连开水她都烧好了。她教的班成绩也老是拔尖的，孩子们都爱围着她没大没小地说笑打闹，她就像办公室里那树淡蓝色的杜鹃花谁见了都想趴上去，闻闻香气。
　　有一年冬天，大雪连着下了几天几夜，天冷得好像人一哈气就成了冰棍儿，王文兰感冒请了三天的假，可40度的高烧还是没退下去，是林玲主动向校长提出她多带两个班，让王文兰安心养病。可就在王文兰病愈去学校上班的第一天，听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原来在前一天晚自习时，同组的杨老师去校长办公室说个学生退学的事儿，谁知刚一推门，就看见了一个不堪入目的场面。主角就是校长和林玲。楼梯过道里，黑瘦的杨老师被一圈伸长脖子竖起耳朵的男女教师围得严严实实，只见她花白的短发一抖一抖，宽阔的鼻孔冒着热气，一边吐着瓜子皮儿，一边巧舌如簧地说，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老板躺在罗圈椅子上，咱们的林妹妹呀就坐在老头儿怀里，还装模作样推推搡搡呢，这一推一搡，两个人的嘴可就凑到一起了，一老一少，恶心死人了。我要是晚点进去，不定能看见啥场面呢。平常装得人模狗样，还姣花照水弱柳扶风呢，纯粹一淫娃荡妇狐狸精！
　　一连几天，林玲没来学校上班，王文兰的心里像下雨天穿过的高跟鞋一样不经意间溅了一圈泥点儿。
　　后来，林玲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结婚了，听人说新郎叫肖锋，是县教育局局长的亲侄子，在县规划局上班，俩人也是高中同学，肖锋追了林玲有好些年了。
　　再后来，****的老校长被调走了，那个说校长和林玲闲话的杨老师也被发配到了学校图书室，林玲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里我行我素独来独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也总是带着忧伤。一些爱嚼舌头的女老师表面上家长里短嘘寒问暖，暗地里有人就说，校长被开了，杨老师遭暗算了，这林玲还犹抱琵琶半遮面，装得跟真的似的，大家伙儿可都得提防着点儿。
　　王文兰倒是有点同情林玲，凭女人的直觉，她认为这一切都很正常，校长调来调去那是走路要拐弯儿吃饭要换样儿常有的事，杨老师年纪大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老请假，换换岗位照理说也不奇怪，像林玲这样的漂亮女人遭人闲言诋毁就够倒霉了，再加上她本来就是个性格内向的人，有点小性子也是环境逼出来的。
　　在这样的想法驱使下，王文兰开始主动接近林玲，时间久了，还和林玲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看着同龄人一个个生儿育女当上了母亲，自己结婚几年还没生育，这成了林玲的一块心病。每次跟王文兰说起这些，林玲总是蹙着眉头哀哀戚戚的。王文兰是个热心肠，她不但托关系给林玲介绍了几个好大夫，还四处给她打听偏方，可不知怎的一直没见效。后来有一次，林玲满脸笑容地拿着化验单给王文兰看，她高兴地像自己中了头彩似的抱住林玲转了两圈，可一个月后，林玲哭丧着脸说孩子又掉了。王文兰听到又掉了的时候，心里一激灵，在她的再三追问下，才知道原来林玲没有生育不是林玲的问题，这个让男人眼热女人眼红的女人一直过着非人的婚姻生活。林玲说，肖锋追她时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可结了婚，三天两头责难她，他见不得她跟别的男人说话，哪怕是走在街上碰到哪个男人多看她一眼，回家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为一点小事就掐她，拧她，事后见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就跪下来抱住林玲的腿痛哭流涕，说都是因为太爱她才会这样。先前她怀上了三次，都被肖锋打掉了，这次也不例外。王文兰听得毛骨悚然的，说，我在电视上才看过这种情节，没想到真有这种人啊。我看你们家肖锋是变态，心理有问题。你怎么不问问他为啥这么对你呀？林玲痛苦地摇摇头，王文兰的脑子溜溜地转了个弯，说，该不是你和校长那件事……林玲抱住头，兰姐，你别提那个老东西，提起他我就恶心。说着，还真就干呕起来。
这以后，王文兰就彻底被林玲蒙住了双眼，她甚至还没心没肺地在周涛面前说起林玲的不幸遭遇，当上了副局长的周涛在这个时候总是阴着脸，一句同情的话都没有。王文兰还扫兴地骂他铁石心肠。可让王文兰得意的是，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对她还是百般体贴的，平常在家早饭是他做的，儿子的学习是他辅导的，就连睡觉前的洗脚水都是他烧好了端到她跟前的。周涛晚上老是失眠睡不好觉，怕影响她睡眠就主动提出来搬到儿子屋里去睡，王文兰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尽量满足她，王文兰对他们夫妻间的房事质量还是相当满意的。王文兰常拿自己跟林玲比，虽然背地里有人说自己水桶腰，倭瓜脸，可总算还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疼着爱着，她林玲就算身材再苗条，脸蛋再漂亮顶什么用，还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命吧。

　　3
　　最近这些日子，肖锋的家人上蹿下跳忙着给肖锋伪造各种取保候审的证据，林玲托一个同学的关系，在城郊的看守所里见了肖锋一面。胡子拉碴的肖锋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目光呆滞地对她说，林玲，我不是故意的。你等我，一定要等我啊。等我出来，我们好好过日子。这里边好冷啊，他们不让我刷牙，他们不让我刷牙，他们不让我刷牙。说完，还孩子似的哭了。林玲的眼泪不自觉淌了一脸，说，你改掉刷牙的毛病，我等你出来。肖锋刷牙的怪癖和疑心病一样严重，不知从哪天开始，肖锋一打完林玲就要刷牙，不管是什么时候都忍不住要刷牙，每刷一次就要换一次牙刷，这样他们家的卫生间里就满是各种各样的牙刷，林玲每次看到这些牙刷，内心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如果肖锋刷牙的怪癖改掉了，自己或许就能做一个正常的女人了。林玲走出看守所的门突然这样想。
　　两天来，不止是在学校，就连走在街上，林玲都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动物园跑出来的大猩猩，人们都拿一种怪怪的眼神看着她，有的还在一边指指点点。林玲知道，都是那些贴在建设路附近的小字报惹的祸。单位里，王文兰再也不愿多看她一眼了，特别是办公室只剩下她俩时，空气里好象缺了氧，憋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林玲想找王文兰推心置腹地好好谈谈，可又找不出一个说话的理由。于是，她开始每天小心翼翼地去讨好王文兰，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帮她整理整理桌子上乱七八糟的报纸、作业本、教案，帮她倒掉喝剩下的茶叶，把她的椅子擦得起明发亮，可王文兰对她的举动没有一点反应，她在王文兰眼里，简直就成了一团污浊的空气，甚至是路边的一堆令人嫌恶的垃圾。
　　就在林玲一点点丧失主动找王文兰的信心的时候，王文兰却有意无意地递给她一根竹竿，让她顺着往上爬。比如林玲扫地的时候，她装作若无其事把脚边的灰斗悄悄踢过；该下班了，她总是等别人一个个都离开了，对着林玲座位的方向干咳一声才收拾东西出门。林玲大吃一惊，原来王文兰是在和她玩藏猫猫的游戏，你在明处，她在暗处，你嚷得声音越大，她越是躲着不肯出来，你找得没劲儿了，她憋不住就会主动从床底爬出来找你。一天，下了晚自习，林玲看王文兰在办公室里磨蹭了半天还没回家的意思，就关上门走到王文兰跟前，说，王，王老师，我想跟你谈谈。自从周涛出事后，林玲没敢再自讨没趣还管王文兰叫兰姐，可“王老师”这个称呼叫起来不知为什么就那么别扭。王文兰黑着脸，没有一点表情地说，我们是该好好谈谈。你说，谈什么。
　　林玲突然又觉得不知该从何说起，她尴尬地笑了一下，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窘在王文兰桌子边。王文兰说，那我就先问你个事儿。不用说你肯定也看到那东西了。林玲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王文兰抬眼看了她一下，接着说，说周涛和你乱搞男女关系，嘁，周涛人都没了，是谁还这么没人性造他的谣，你知道不知道？看林玲咬着嘴唇不吱声，王文兰接着说，我知道不是你的主意，你不会那么不要脸，可我觉得你肯定知道是谁干的。规划局家属院、建设路电线杆子上到处都是，我真不知道这些人的心还是不是肉长的。林玲，你说句话好吗？王文兰的情绪一点点激动起来，脸涨得通红。
　　是这样，兰……兰姐。是肖锋他妈，不不，应该说是肖锋想出来的馊主意。他对他妈说这样做虽说丢了我的名声，可至少能造点舆论，救他一命。林玲结结巴巴说出了这些话，心里像卸了一个包袱轻松了一点。亏你还受过高等教育，你就能这样心甘情愿让人糟践？我看，是你和周涛本来就有那种事，做贼心虚吧？王文兰的眼睛像一把刀子似的剜向林玲，林玲的脸色顿时红一阵，白一阵，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办公室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清，王文兰突然冷笑了两声，把林玲吓得打了个哆嗦。接下来，王文兰得理不饶人地骂了她两句贱货，还把办公桌上一杯喝剩下的茶水打翻在地，声色俱厉地说，周涛完全是因为她才死的，好像还说什么自己怎么这么笨，一直被人当猴儿耍之类的话。在那个冷飕飕的夜晚，王文兰就那样骂两句哭几声再数落林玲一阵，林玲像冻僵了一样，低着头，十指绞在一起始终没说一句话。她是想给王文兰一个发泄的机会，让她痛痛快快把失去丈夫的郁结宣泄出来，她觉得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让这个和自己一样不幸的女人从痛苦中一点点解脱出来。

　　4
　　林玲在和王文兰谈过这一次后，觉得王文兰和肖锋一样，心里都藏着一个可怕的魔鬼，那就是周涛和自己的那段恋情。
　　在林玲和肖锋的新婚之夜，肖锋死盯着林玲说，周涛怎么知道咱俩结婚啊？我可没通知他。林玲说，你也真是的，咱们以前是同学，现在你俩又是同事，人家送个红包很正常嘛。接下来，肖锋就一言不发枯坐到半夜。凌晨两点的时候，肖锋一把把睡梦中的林玲揪起来，当着林玲的面把周涛送来的200元钱撕得粉碎撒了她一脸，还丧心病狂地让林玲交待和以前周涛交往的细节。林玲说，我们两个真的没啥，你爱信不信。要说有啥，就是上学时遇到有人欺负我，都是他出来护我。还有，他给我补过课，听我唱过歌，骑车送我回过家，对了他还拉过我一回手。就这些，没了，你还想知道什么。肖锋嘿嘿笑了，是吗，就这些？你骗谁呢？想当年有谁不知道周涛的大名，你知道为啥吗？都是因为他追上了你这朵校花。恐怕连老师们都知道你俩的好事吧。林玲说，你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你追了我几年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打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神经病。肖锋的脸一下子青了，我为啥？你知道吗，当年我想你想得多苦，可你忙着跟周涛花前月下，你哪知道我的存在？为了能多看你一眼，多跟你说句话，我巴结着周涛跟他坐同桌，我在我的英语作业上写满了你的名字招来同学们一顿奚落，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怎么了，我不就是学习差点，个头矮点吗？你知道校门口黑板上是谁用土坷垃写你和周涛谈恋爱吗？是我，肖锋。如果不是我这招，你恐怕早就跟周涛睡一个被窝里了。
　　也就是从结婚第一天开始，林玲就一直生活在肖锋无休止的猜忌和怀疑中。他不单单吃林玲周围那些男同事的醋，就连走在街头那些多看一眼林玲的男人，他也恨得牙根痒痒的，林玲因此也吃了不少苦头。单位里，周涛成了他的顶头上司，免不了要让他做点工作，有一次，局里有个办公室副主任的名额，周涛私下里对肖锋说不出意外就是他的，可后来宣布时倒成了别人。事后他一进家门就指桑骂槐，说周涛分明是嫉妒他娶了林玲，背后做小动作把他当猴耍。周涛成了肖锋身上的一根肉刺，只要一碰，他就会叫疼。跟周涛有瓜葛的事，肖锋都要算到林玲身上，回家后一个劲儿地折腾她，折腾够了，就刷牙，打自己耳光，说自己不是人。
　　可肖锋是不按常规出牌的一个人。有时候，他也会像婚前一样把林玲当成宝贝，不让她沾一点儿油烟，给她买让别的女人眼馋的化妆品，就连林玲的内衣他都不让林玲自己洗，他常对人说林玲是朵花儿，宠着护着才能常开不败。反复无常的肖锋让林玲变得像一根年久沤烂的木头经不起一点压力，她只要一想到肖锋头皮就会一阵发麻。
如果不是王文兰，林玲恐怕早会离开那个无所谓家的家。王文兰经常说，有了孩子，肖锋就会好的。她和周涛以前没孩子的时候，也没少拌嘴，可自从有了孩子，周涛对她是言听计从，体贴入微，两人别提有多和谐了。听了王文兰的话，林玲就试着调整自己的心态，可怀孕对她来说是既渴望又痛苦的事情，一次两次三次都是只见花开不见结果。
　　同样，也正是因为王文兰的不拘小节大开城门，林玲才会和周涛有了那么两次私会。
　　第一次是周涛从王文兰那儿听到林玲和校长的事后，把林玲约了出来。林玲当时是死活不肯见他的，一是怕人说闲话，二是觉得肖锋那阵子一直追着自己，不能让他起疑心。可周涛是个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主，再说人家又没恶意，最后她还是在城郊一个偏僻的小饭馆里和周涛见了一面。见了面，刚开始场面有些尴尬，半天周涛才问了她一句，这几年你过得咋样？林玲说，没啥样，瞎过呗。周涛说，我听王文兰说了你一些闲话。林玲说，你信不？周涛说，我不信。可我怕你被人欺负。林玲的眼泪哗得就下来了，还算我当初没看错你。我一进学校，老东西就盯上我了，老找茬让我去他办公室，想占我便宜。那天幸亏杨老师去得及时，不然我都不知道咋应付。周涛一拍桌子，他奶奶的，真不是东西。林玲，你别怕，这事我处理。周涛说到办到，没过多久，老校长就被一纸调令调到了别的学校。
　　最后一次就发生在周涛被害的头天晚上。那天下午，王文兰回家得早，一进家门就喋喋不休地说，这林玲真是倒了血霉，三天两头挨打，这次头上肿了个大包不说，连脸上都挂了彩。真是红颜薄命啊。周涛听了以后，像只困兽一样在屋里转来转去，末了，就借口出去办事，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吸上了闷烟。吸了好一阵子，他就给林玲发了条短信，约林玲出来坐坐。林玲一见短信就哭得一塌糊涂，两人就还在老地方见了面。
　　不过，让林玲和周涛想不到的是，他们的约会偏偏就被肖锋碰了个正着，也成为肖锋捅死周涛的导火索。

　　5
　　王文兰一天内收到了林玲五条短信，她再也坐不住了，决定听听这个女人怎样给自己一个说法。
　　林玲有意把王文兰请到了她和周涛见面的老地方。这是个颇有几分情调的小饭馆，放着低沉悠扬的轻音乐，来的食客大多是三三两两的男女搭配。林玲说，兰姐，你得让我喝点酒，这样我才有胆子给你说话。王文兰说，随你，反正我也没心情陪你吃饭。这样，林玲就没点主食，让服务员上了四个凉菜两瓶红酒。
　　谁知林玲自顾自倒了两大杯，咕咕咚咚就喝上了，直喝得面若桃花，两眼惺忪。借着酒劲儿，林玲说，兰，兰姐，你知道吗？这是我跟周涛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就在这儿，我大哭了一场，好多人，他们都看我，以为我神经了。我没神经，我就是想哭。王文兰撇撇嘴，看看周围，说你们俩还挺浪漫，真能找地方。林玲说，兰，兰姐，我们俩没啥，真的。我知道，你跟肖锋都以为我和周涛有事儿，今儿个我就是想跟你说清楚，不让你再胡想八想，也让周涛在下面安心。王文兰喝了一大口酒，盯着林玲说，好，那你说，我听。
　　林玲说，说起我和周涛能再见面，还都是你牵的线，兰姐你别瞪眼，真是这样，不是你在周涛跟前说我的事儿，打死他，他也不知道。我说得在理吧，你喝一口。王文兰就一声不吭地喝了一口。林玲接着说，其实，我跟周涛私下就见过两回，还都是在这儿。你不信？我知道你不信。第一回，是他听说校长欺负我替我抱不平，就约我出来。他说他替我处理。周涛是个爷们儿，他说到做到了。第二回，就是他出事头一天晚上，他听你说起我挨打受气的事儿，心里憋得慌，就让我出来散散心。我当着他的面儿就哭了，他说你别哭，我回头说说肖锋。我说你别管我，这是我的命，你越帮越忙，只会起反作用。他说我不能看着你这样过日子，真不成你跟他离。我说能离我早离了，你别管我。后来，我喝得不知东南西北了，他就开车拉着我出去兜风。那晚的风好大啊，车窗开着吹得我眼都睁不开。可能是酒的作用，我搂住了周涛的腰，他紧紧抱住我，还亲了我。我哭了，他突然一把推开我说，林玲，王文兰是个好女人，我不能对不起她。她在我面前从不说你的是非，还替你包着揽着，我们不能这样子。
　　说到这里，林玲哭得不成样子，王文兰的眼睛也红红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掉下来。
　　林玲稳定了一下情绪，说兰，兰姐，这回你该信我了吧。我还得给你说个事儿，我怀孕了，有四个多月了，你替我高兴吧？有了这个孩子，我就得好好活着。王文兰说，听说肖锋的精神病病历递上去了，他要是出来了，你还跟他过不过？林玲说，肖锋也是个可怜的人，都是因为我他才成这样。再说，我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没父亲。王文兰说，你真决定了？林玲说，你说呢？
　　夜深了，饭馆的食客一对对都走了，只剩下两个女人赖在座位上没完没了絮絮叨叨，饭馆的女老板憋不住又来催她俩，其中一个女人不耐烦地大声嚷道，催，催，催命呢，老娘有的是钱！女老板回了一句：神经病。就扭着屁股走开了，她肥硕的身子后面，两个女人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这笑声震得房梁上的吊灯呼呼乱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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