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姑寨

（一）

这是一个很荒僻的村庄，静卧在那座高高的无名山下。村庄灰灰暗暗，没有一丝光亮，像一块经久耐用而又从没洗过的抹布。青石板铺砌的村道，弯来拐去，连接那一间又一间分散稀疏的木屋。

开村伊始，村庄并不叫丑姑寨，曾有过玉溪村这样俊美秀丽的村名。只因为村里人特别是女人，总是清一色的丑，就得了丑姑寨的村名。远远近近的一些村寨，都严禁本村人与丑姑寨人通婚，说是怕坏了自村的风水，丑姑寨便只能本村嫁本村娶地延续香火。　　

其实，丑姑寨的姑娘也并不是一无是处，除了脸模子丑了点外，也还有许多令爷们怦然心动的地方。就讲那肌肤，风雨淋，日里晒，就是不黑不粗，雪白细嫩像那山泉水磨出来的水豆腐。特别是胸前的两个****，又结实又丰满，如同那三月破土的春笋，看一眼就叫人丢魂，而且还能歌善舞。就曾有一些村寨的后生，顾不得丑姑寨姑娘们脸上的那点缺陷，要娶了她们做堂客，但终慑于严酷的村规，只能遗憾叹息。有一日，山湾村那长年在无名山上烧炭的老光棍，听了丑姑寨云竹姑娘那情满意浓的山歌，便茶饭不思，砍柴烧炭都走神，不能自禁，把无名山上那月亮洞当作了他与云竹的洞房。待山湾村人发现，云竹已是大腹便便。山湾村长老气得胡须直抖，派四个彪形大汉上了无名山，把老光棍和云竹从那月亮洞中捉回了村。在祠堂里，长老亲自监督，将老光棍五花大绑在一条长木板凳，然后像阉猪仔一样割下了老光棍的卵子。云竹也被四个村妇按在一张八仙桌上，被强行灌下一大碗打胎药后，被逐出了山湾村。

（二）

这事件之后，只出丑女的丑姑寨好像要时来运转，竟然开天辟地出了第一个美女，她是村东头福来家的阿花。

阿花一生下来，村里人感到奇怪，一张小脸怎么也不见爹的影、娘的相，像一朵含苞欲放的桃花。大家都到福来家来看稀奇，抱着小阿花看个不够。这日，山爷抱着小阿花左看右看，满脸光彩地说：“美人胚子，美人胚子！咱丑姑寨出美女了！”

山爷五十开外，是丑姑寨最权威的人物。平日里，他手里总拿一本《四书》或《五经》之类的书，是丑姑寨唯一通晓文墨的人。丑姑寨谁家有个红白喜事，或逢年过节要写副对联，都得有请这位山爷。村里有了事，无论巨细，都得请他出面公断。现在，山爷既然说小阿花是个美人胚子，这对百年来只出丑女的丑姑寨来说，无疑是一件破天荒的喜事，大家就拿了鸡蛋去看望坐月子的福来婆娘，各家各户又挂起灯笼、又放鞭炮，丑姑寨轰轰烈烈地热闹了起来。

村里人对福来和云竹都变得尊重起来。见了面，不管是年长的还是年少的，就连山爷也主动向他们道声好。这叫村里的一班年轻媳妇和爷们好不羡慕，都去村后的送子娘娘庙里烧香磕头，祈求得个金童玉女，也好享有这份荣耀。

但都不能。

有爷们就怪自家的婆娘不中用，那肚子天生是装糠的，养不出乖崽来，出门进门都不给好眼色。有媳妇也不服气，吵骂自家男人家祖水不好，怨得谁？丑姑寨再也平静，不是村东头的两口子吵了，就是村西有夫妻打架了，弄得山爷头痛的没了办法。

在山上地里做干活的时，山湾村的爷们就有了共同的话题，夸张地贬低自家的婆娘，尽情发泄心中的不悦，都说福来婆娘就是不同，看一眼就知道是一个真正的女人，看那胸那腚就知道是块极好的地哩，谁在上面耕耘播种都会开出好花，结出好果的。就有一些过去曾有机会可娶福来婆娘而死活不要的爷们，直骂自己瞎了眼，把一个真正的女人看成破烂，悔得肠子都青了，有时半夜醒来，独自望着漆黑的屋顶叹气。

媳妇们洗衣或挑水凑一块了，话题自然而然就扯到福来身上，说就看不出来，狗日的福来还挺会下种咧！就互相开玩笑。

“你屋里那个说你肚里是包糠，叫福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你每天又烧香又磕头，不如躺下要福来骑一回！”

……

果真，就有想抬头挺胸真正做回女人的媳妇，趁着黑夜，田头地里截住福来，柔情万种，水蛇一样缠着福来。

“做这事要选好地方，不是什么地方都行！”福来说着，就贴近女人的耳根说一个地方。女人高兴地去了，怦然心动地等，却总不见福来的影子，才知道被骗，又羞又恨地溜回去。

有时田头地里也有爷们变着法子向福来取经：“福来你是怎么弄的，就弄出这么乖巧的女仔来，说给让爷们听听。”福来不说，只是自个儿乐。旺仔恼了，就说：“都别问了，我看他狗日的福来也没那本事，我看那阿花根本就不是他下的种！”

“放你娘个狗屁，老子的水好着呢，不信，叫你那麻脸婆来让爷骑一回，保准你得个乖崽！”福来脸红脖子粗地骂。

爷们便朝旺仔哄笑。笑过之后，又觉得旺仔的话在理。山里人爱谈论，这以后与福来凑一块了，就拿福来来开涮。

“福来，你就确保是你的水好？”

“说不定是你婆娘那丘田里惨了水！”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福来脸上好挂不着。但一想着平日里婆娘对自己的温情恩爱，福来心里又润贴多了。

福来的婆娘就是丑姑寨的云竹。那年被山湾村人从月亮洞里绑下来，被灌下一大海碗打胎药后，她被赶出了山湾村。从山湾村那条弯弯曲曲的村道，跌跌撞撞走出来，云竹就没了生的****。她心里清楚，一大海碗打胎药被灌进肚里，肚里的孩子是保不住了。她抚摸着挺挺的肚子来到“哗哗”流淌着玉溪河边。

（三）

望着水中自己那晃荡不定的身影，云竹凄惨兮兮地问天问地，为什么她的命就这般苦，为什么就让她投生在丑姑寨？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张漂亮的脸蛋？都说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为什么她这朵花就这样不被人瞧起，想跟一个的老光棍过日也不能，她什么也不图，只想嫁出丑姑寨，这也不可以吗？！

天不应，地也不应，只有玉溪河里的水在哀叹似地潺潺流淌。云竹悲痛欲绝，一步一步走向玉溪河河里。云竹突然感到自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并要把她抱上河岸。云竹痛苦的睁开眼睛，回头一看，见是自己村里的福来，便拼命地要摆脱福来的控制。

“放开，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呀！”云竹哀求。

福来不声不响，任凭云竹怎样挣扎，就是不放手。等上了岸边，他把云竹扛上肩，打起飞腿就往村里跑。云竹狠命地在福来肩上咬，鲜红的血液从福来古铜色的肩膀上往下流。待福来汗涔涔地把云竹扛回村，从他那酱色发亮的背上流下来的血和汗，把土布裤头浸透了。

见了怀着身孕寻死觅活的云竹，丑姑寨人都那骂狗日的山湾村人太狠毒，光看那几个月的身孕，也不能做绝哪！但骂归骂，也毫无办法，谁叫自己村里不出人呢？

云竹的爹娘抹着泪，一刻不离地守在女儿的床边，云竹再没有死的机会。这样两天后，云竹的肚子就瘪了，肚里的娃被打了下来。云竹脸色苍白，总算活了下来。人是福来救回来的，云竹的爹娘就把女儿嫁给了福来。

这把福来喜得出门进门，都想翻跟斗。福来命苦，十岁就没了双亲，为了活命，他走村串寨给人当哭丧子。这二十多年来，无名山下谁家有个白喜事，他就前去放一挂尺把长的鞭炮，让后跪下就哭，泪水行行，声声哀痛。当事人家，看其孤苦伶仃，又为其成串的泪水所感动，便按山里唱道场的规定，拿酒拿肉招待他，最后还有用土纸包一坨肉，给个红包。

福来原以为他这辈子是打定了光棍，谁家会把女儿嫁给一个哭丧子？丢人现眼不说，还一身的晦气。现在，既然有人家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福来哪里还能说什么，只要不是男的就中。福来把云竹接到了爹娘留给他的那间吊脚楼里。

（四）

有了婆娘，福来就不再去给人当哭丧子。他拿出多年积攒的一点钱，跑十几里山路，到集市买了常用的家什，买了八只鸡仔、十只鸭仔和一头猪仔，还给云竹扯了几尺画布，做了一身新衣。这样一摆弄，吊脚楼就有点家的味道。